青藤贵妃榻上的夫人斜倚锦靠,拢着面纱,拿绢扇遮了半脸,与四少离得有些远。
李斯德医生戴着听筒凝神在她背上听了半晌,微笑点头,又从诊箱里取出注射针和药水。
女仆从旁看着那长长的针头,不觉瑟缩,夫人却已习惯了,顺从地伸出手臂,任女仆帮她挽起袖子。
她越发瘦了,白皙如雪的肌肤下,淡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。
针头扎进去,薛晋铭眉头也随之一紧。
医生转头用德语和他说了什么,他目光便是一亮,熠熠如星子,&ldo;看来这静息疗法还真有用,医生说你状况不错,至少没再加重。
&rdo;念卿微微一笑。
薛晋铭欣然道,&ldo;等送你回到家中就更好了,海边空气洁净,气候温暖,最宜休养。
&rdo;&ldo;晋铭,这真的不必。
&rdo;念卿无奈而笑,虽不指望能在这件事上说服他,却仍想劝上一劝,&ldo;你既已经接受南方的军职,还是早些过去就任为好。
我又不是没人护送,这路上医生仆佣还少得了吗,哪里需得你再专程送一趟?&rdo;薛晋铭打断她的话,&ldo;没错,你有的是侍从前呼后拥,但朋友,只得我一个。
&rdo;念卿无话可驳,默了片刻,轻叹道:&ldo;你又这样不顾轻重。
&rdo;他深深看着她,&ldo;没有什么能比你重要。
&rdo;&ldo;傻话,你当然有更要紧的事,你的理想抱负,这些难道不重要吗?&rdo;念卿蹙起眉头,似乎真有些生气了。
她为他着想,他自然是懂的,于是也不分辨,只淡淡地笑,&ldo;等将军在北平的要务了结,赶回你身边,我自然就会离开……况且他不是应诺在霖霖生辰之前赶回吗,短短时日耽搁不了什么,你放心。
&rdo;念卿叹息,&ldo;可是晋铭,你这样做,有没有想过方小姐的处境?&rdo;薛晋铭脸色一黯。
她却止住语声,没有再说下去。
薛晋铭抬眼看去,却见是霍仲亨回来了,正大步从廊内而来。
身后还跟着侍从,一面走一面向他请示着什么,霍仲亨脸色阴沉,在不远处立住脚,回身厉声呵斥那侍从,&ldo;这还有什么可斟酌,该毙就毙,军纪国法是用来讨价还价的?&rdo;侍从噤若寒蝉地退下。
念卿从榻上起身探问,&ldo;这又是做什么,一回来就杀气腾腾。
&rdo;霍仲亨回身,见她微扬了脸,风吹起面纱,鬓发肩头都沾上细碎落英。
&ldo;没什么,小事一桩。
&rdo;霍仲亨笑了笑,迎着她执意追问的目光,只得回答,&ldo;刚处决了靳义明。
&rdo;薛晋铭闻言一惊,念卿也微微变了脸色,&ldo;靳义明是佟帅的部属……&rdo;霍仲亨抬了抬眉,倨傲尽显,&ldo;那又怎样,姓靳的带头抵抗废督,兴兵独立,我就是要杀一儆百,以儆效尤!
&rdo;&ldo;你嫌到处树敌还不够多吗?&rdo;念卿怔了半晌才说得出话来。
&ldo;我对这帮人已足够客气!
&rdo;霍仲亨原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铁青。
当日一纸急电打断了府中午宴,传来靳义明与吴云鹏等人图谋独立,反对废督的消息。
这个变故令霍仲亨不得不重新衡量局势利弊,虽然以他不甘妥协的个性,宁愿付出重大代价,也要将&ldo;腐ròu&rdo;一刀剜尽。
然而,内外交困的局势与军中人心的浮动,迫使他正视念卿的担忧,与薛晋铭提出的缓行建议,最终妥协于现实,颁布了令舆论大失所望的废督令。
比起外头的骂声一片,更大的煎熬来自内心。
他恰恰是比任何人都更不愿看到这妥协的后果,却又不得不做出妥协的决定。
&ldo;这一次,我是真的将自己推上国之罪人的刑台了。
&rdo;发出电令的前一晚,他向她说出这句话,明知不可为,亦为之。
这世上,唯有她明白他的苦楚。
但她宁愿看到这个结果,哪怕是妥协,哪怕是不甘。
废督令得以颁行,他在北平的政务也暂告段落,得以返回南方整饬裁军善后事宜。
眼下还遗留着一些繁琐政务,需耽误些时候,子谦也还没有回来。
她一心等着他忙完这些事,一同回去,可是他等不及,一刻也不愿耽误,只想尽早将她送回温暖的南方。
不是他不能等,是她的身体不能等。
这个病,来得措手不及,仿若一夜之间将他和她头顶晴空遮满乌云。
霍仲亨不愿再多谈论政事,转向一旁的医生,淡淡岔开话题,&ldo;今天怎么样?&rdo;他握了念卿的手,&ldo;大夫检查后怎么说?&rdo;&ldo;很好,有好转。
&rdo;薛晋铭笑着替医生回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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