岂知我们是不怕死的,就只怕活着不能在一处好好地活。
妹妹的心事我自然知道,如果连我也不能体谅,妹妹也白流那些眼泪了,宝玉也白活这许多年。
我早已有话寄在妹妹那里:要活,一同长命百岁;要死,一同化烟化灰。
我决不至抛下妹妹,妹妹也决不会负我,任他是王爷还是皇上,妹妹何曾是攀龙附凤之人,都看作庸猪俗狗罢了。”
众人听他说得大胆,都忙上前劝慰,用话遮掩。
宝玉哪肯理会,只跪在贾母身前,插葱也似磕下头去,口口声声只叫“老祖宗救我”
。
贾母见他这样,越发哭得涕泪横流,拍胸叫道:“我哪世里造下孽来,有了这两个玉儿,竟不是孙子孙女儿,竟是前世里冤家,可可地要我的命来了。”
凤姐见不是事,劝了贾母又拉宝玉,因道:“娘娘尚未回京,这件事或者还有回旋余地,咱们倒不必自乱阵脚。
横竖吉日定在六月,日子还早,慢慢地想法儿,三个臭皮匠还抵出一个诸葛亮来呢,大家不用慌,事到临头,我自有主张。
如今还有一句话说:这件事还得先瞒着林妹妹才是,不然,她那病身子只怕敌不住。
不知老太太、太太以为如何?”
王夫人怪道:“这是她的大喜事,听见了自然高兴,岂有不乐反病之理?”
凤姐见王夫人一味愚钝,只得忍气吞声,笑道:“太太说得自然是大道理。
只是林妹妹自小在府里长大,忽然说要出嫁,怎么不惊心伤感呢?她的心事又重,身子又单薄,况且我听说她这些日子本来不好,倒是迟些日子等她安健了,再慢慢儿地说给她不迟。”
贾母道:“这说得是。
且吩咐下去,不可泄露一个字。”
王夫人见贾母这样,便不再说话了。
贾母又垂了一回泪,年老之人,禁不得伤感操劳,歪在榻上朦胧欲睡。
鸳鸯忙上来侍候。
王夫人遂与凤姐一起辞出,且命宝玉跟着,又说了些明儿如何搬迁,如何分配房间,如何安置丫头的闲话。
那宝玉心如刀绞,六神无主,只恨不能速死,任由王夫人与凤姐议论,竟像与己无关一般,呆呆地毫无反应。
王夫人见他这样,十分烦恼,欲说他几句,又怕教训重了怄出病来,只得忍气命人好好地送他回去,又叫收拾东西,预备明儿迁出。
却说贾母因神倦体乏,午饭也未大吃,只略用了些薄荷梗米粥便睡了。
一觉醒来,只觉胸闷胃胀,遂传了大夫来诊脉,一边又打发人去看宝玉怎样了。
却见袭人满面病容,慌慌张张地跑来报说宝玉方才出门去北府了。
贾母吃了一惊,骂道:“这样大事,如何不拦着?”
袭人跪着哭道:“何尝不拦着,无奈二爷疯了一样,拳打脚踢,只是要走,力气竟大得怕人,因此拦不住。”
贾母叹道:“这真是自作孽,不可活了。”
忙打发小子去探问,过一会回来说,在北府里吃酒坐席呢,王爷款待得好不亲热。
贾母这才略略放心。
又伸着脖子一直等到日暮时分,仍不见回来,便又打发贾琏带了人去接。
直等到入夜时分,方见贾琏仍是独自回来,说王爷因近日外邦诸王及藩郡世子多在府里盘桓,见到贾府公子好个人材,都觉仰慕,力劝王爷留下宝玉多住几日,彼此谈讲学问,演习弓箭云云,反要家里收拾些日用替换衣裳送过去。
贾母流泪道:“不知宝玉前去说了些什么惊天动地的傻话,教他们使出这招玉石俱焚的计来,料想我们若不送了那个玉儿去,这个玉儿只怕换不回来了。”
遂放声大哭起来。
王夫人、凤姐也都慌张起来,又连夜打点宝玉所用之物托人送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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