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贾兰自小虽居富贵世家,然因父亲过世得早,母亲又教导甚严,比之荣宁两府其余子弟,别说从不曾领会蓉、蔷之流的酒色恣肆,任意妄为;便连大一些有体面的奴才,诸如李贵、茗烟的得意纵性也不能够,竟何尝随心所欲过一朝半日?每每以古人之言自我警省,以为刻苦才是正道。
如今当作一番大道理斗胆向宝玉说出来,满以为他会夸奖自己有志气,不料反得了一篇批评。
心中不服,却不敢多辩,只暗想:“若是古来圣贤都生于鼎盛之家,又何来宋徽宗、李后主这些亡国之君?尧、舜、禹、汤又何尝生于富贵?桀、纣、莽、操倒是丧于淫逸的。”
暗自腹诽一番,面上却只唯唯应诺。
又坐一回,便去了。
袭人因走来撤下茶盘,向宝玉笑道:“侄儿年纪小呢,你做叔叔的,原该教导,只是也要时常鼓励才是。
你往常总不肯与他亲近,今儿难得说几句话,讨论学问,正该和气欢洽才是,怎么倒又长篇大论教训起来?”
宝玉道:“这孩子小小年纪,倒一股子道学气,与其死读书,倒不如不读书的好。”
袭人叹道:“你自己不读书便罢,还有这许多道理,看不得人家用功,幸亏老爷听不见,不然又不知怎样呢。
何况他一团高兴的来了,好不好,也该和颜悦色的讨论了去,如何要扫他的兴,拉下脸来教训这一篇话,岂不叫他心里不自在?”
宝玉笑道:“年纪小,也是个爷们,那里便有你说的那般娇贵,行动爱生气的?”
袭人笑道:“真个行动爱生气的人倒不是兰哥儿,却不见你硬起嘴来说他一句半句。
难道普天下人,只许你林妹妹行动爱生气,便不许别人也有不自在的时候儿?这可不成俗话儿说的:‘只许妹妹多心,不许侄儿生气’了?”
说的满屋子人都笑了。
宝玉忽的坐起,“呀”
一声叫道:“差点忘了。”
袭人等都唬了一跳,忙问:“可是丢了什么?”
宝玉道:“不是,你刚才不是叫我去给老太太、太太请安,再去姐妹房里转转吗?我去看林妹妹时,偏他出园往宝姐姐处去了。
我问紫鹃:‘他昨日在园里略着了些风,原有些咳嗽,为什么不好好养着,反到处走?’紫鹃说:‘何尝不养着,不过听说香菱忽然病势沉重,大概只在这几天了,所以赶着去见一面。
’我一听,本也想跟过去看看,又想刚打那种地方回来,再去有病的人房里,未免忌讳;原说洗了澡再去看妹妹的,不想兰儿来这一混,就忘了,亏得你们提起。
差点误了大事。”
袭人道:“我当什么了不得的事?横竖还要见的,何必着紧这一时半刻的?明儿早起还要去北静王府听戏呢,可别起得晏了,去迟了,叫人看着不恭。”
宝玉那里肯听,只说:“我去去就回,不多坐的。
宁可北静王府不去,潇湘馆可是误不得的。”
碧痕因大老远走一趟端了汤来,宝玉果然没喝,心里正不痛快,故意撺掇道:“你让他去吧,不见这一面,他再不肯睡的。”
袭人道:“既这么着,你就跟了去,不要多耽搁,天也不早了,略坐一坐就回来。”
又命小丫头佳蕙打着绿竹明角灯前头照着。
推门出去,却见好大的月亮,将圆未圆,晴光摇宇,移花动叶,照得人心清气朗。
宝玉脱口赞一声好月色,道:“原来今天已经是十五了。”
碧痕失笑道:“这个人可不是傻了?昨儿二月十二是你林妹妹生日,今儿是十三,怎么倒又跑出十五来了。”
宝玉笑道:“我看见这月亮好像圆了,只当今夜十五,就忘了昨儿的事了。”
遂命佳蕙回去,说:“大好的月色,白点个灯笼,照不见路,倒多影子。
不如熄了他。”
这里袭人刚放下镜袱,忽见佳蕙咚咚跑进来说:“我刚才看见海棠花后——”
见袭人瞪他,忙煞住脚。
袭人诧道:“叫你照着二爷,怎么自己回来了?”
佳蕙因将宝玉说月光正好不用灯笼的话说了一遍,不等袭人说话,秋纹先骂道:“便不用灯笼,也该在前面探着路,帮二爷提醒着点,一点眼色没有。
只会吃饭睡觉。”
佳蕙嘟着嘴去了。
秋纹等估摸着再用不着他们,便也都各自散去。
袭人点起梦甜香来,把帐子掖了两角儿,想一想,再没什么可做的,只得拿了只小绷坐在灯下扎花。
治等了两顿饭工夫,方听见院门开启,踢踢踏踏的来了,忙迎出房去,一边接着,一边抱怨道:“说是去去就回,一去就是这么小半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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